我是在2019年4月進到地球公民實習後認識小胖的,小胖非常照顧我跟另外實習生,他總是樂於分享,也給我們很多鼓勵,因此我當時真心覺得他是一個好人。實習後期,他偶爾會在messenger上找我聊天,話題起初圍繞著地公跟議題,之後總莫名地繞到跟戀愛有關的話題,我是覺得有點怪的,因為儘管我們熟了一點,也仍舊不是非常親密,但基於他是一個職場前輩、是一個好人,我努力在不破壞聊天氣氛的前提下迴避大部分尷尬的問題。也或許是因為戀愛話題真的聊不起來,再後來的話題轉變成他跟我抱怨工作,「但為什麼要找我聊?」「就聊聊天而已又有什麼嗎?」——我心裡總是不停出現這樣的矛盾。
實習過程中其實都沒發生什麼「事件」,我這樣說的意思並非沒有遇到任何不適,而是當下發生了,但我選擇相信這只是他表現友好的意思而忽略了自己的感受。例如有次我身體不太舒服,他手自然地搭上我的肩問我還好嗎,還有次他就突然地在會議桌上幫我按摩肩膀,我當下雖然身體僵直不知如何反應卻也沒想太多,是在發生下面事件後,我才回想起或許這些也都是身體界線的試探,而延遲了好久一段時間地感到非常不適。
學期結束後,我離開地球公民,跟小胖的聯絡頻率大幅下降,只有幾次他問我要不要去參加志工活動,我都因為研究所課業繁忙離不開三峽而拒絕,再下一次的見面就到了2020年2月,小胖說他們要來三峽旁邊的柑園測試農地違章工廠回報系統,問我要不要參加,我有空便答應了。
記得我們在北大正門711旁邊的座椅區集合,那天來的人我幾乎都不認識,但非常奇怪的是,大家都叫用疊字叫我,那個自然程度就好像有人曾經這樣跟他們介紹過我的暱稱,可是我的朋友之中幾乎沒有人會這樣稱呼我,在地公中更是沒有。後來兩兩一組騎機車到柑園的農地尋找違章工廠,我很理所當然地被分到跟小胖一組。
小胖負責騎車,我坐在機車後座使用系統跟幫忙導航,雖然我在三峽念書,但對於三峽周遭的農地一點都不熟悉,因此我開著導航卻還是迷路了。沒辦法,小胖把機車停在一塊農地的旁邊,跟我一起研究再來應該要往哪個方向去。原本只是我們各自拿著自己的手機在看查資料,我忘記我查到了什麼想把手機拿給他看,他的左手卻突然搭上我的左肩,右手則握著我拿住手機的右手,頭伸近看我小小的手機螢幕,那個樣子就像是我整個被包在他的身體裡面,我們靠得非常近,我的身體僵直,但跟實習期間遇到的搭肩、按摩不一樣,我這次終於在當下就覺得不對勁了。
可即便我已經覺得不對勁,我並沒有做出任何反應,我們就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繼續測試系統,並在結束測試後再回到北大正門711旁討論。討論的時候,大家都很認真地在分享剛剛的系統使用心得,小胖這時突然慢慢地摸了一下我的臉,是慢慢地,不是看見我臉上有東西想撥掉的那種快速摸一下,是接近輕撫的慢慢摸,我愣住,但在場沒人有察覺,可能又過了五分鐘,小胖再摸了一次,我這次才整個人往後退了一點,而大家仍舊持續在討論。
走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剛剛是發什麼什麼事,為什麼他今天有這麼多的反常行為,為什麼旁邊的人也都好奇怪(用疊字叫我、視若無睹小胖突然地摸我),腦中浮出一個可怕的想法,該不會有任何人認為我們是在曖昧吧?我開始回想我們相處與訊息的各式細節,沒有曖昧啊,至少我沒有曖昧的意圖,所以是我哪時候讓他誤會了?我是不是不該陪他半夜聊天?為什麼別人實習都沒有這種問題?我是不是早該保持警覺?
這件事發生後我幾乎沒有跟身旁的任何人提起,甚至是當時候一起去實習的朋友也不曉得這件事,因為我總覺得我沒有跟他說我不舒服,也懷疑在他第二次摸我之後,我退後的幅度有大到讓他察覺我的不喜歡嗎?最荒謬的還在於,我在不舒服發生之後,還跟他討論等等要不要一起去吃飯(最後沒有一起吃),爾後的幾次訊息我也維持一貫的回覆方式而沒有任何不同(只是再也沒見面)。我的反應完全不是受害者的反應,使得我自己也沒辦法定義這件事是性騷擾,那我又該以什麼角度跟周遭的朋友分享這個不愉快?
直到輾轉得知自己不是單一個案後,我才意識到這就是性騷擾。而顯然地,我並不是一個完美的受害者,也或許會有人指責我為什麼從頭到尾不反應,其實根本原因就是:我相信他。我因為相信他是個好人,所以我不想搞壞關係,如果我當下就說不舒服,或者當下就生氣,把氣氛搞尷尬了,而我真的誤會他了,那怎麼辦?我實在是太害怕誤會好人而忽略了自己的感受。
過去我總覺得這些行為是誤會,而我也有必要對這個誤會負部分責任,但在我知道有這麼多人都曾有過類似不舒服經驗後,我很難再相信小胖不是故意的。又或是我根本不應該釐清小胖的意圖,我只需要在意自己的不舒服,這件事非常困難,所以我寫下這篇文章,作為正視自身感受的第一步。